圖片來自ET-Today 新聞雲 |
最近十二年國教轟轟烈烈的上映,許多登上各大媒體版面的父母行徑,像是為了孩子沒有順自己意考第二次而跳樓的母親,因為沒考到建中而把兒子心愛的模型從高處往下扔的父親,硬生生的掀開了許多來自於我們這一代的傷口。
那些耗費在無數考試、念書,人生除了成績好以外一無是處的歲月,一幕幕的重回我們的記憶當中。作為虎媽的小孩,我怨恨過我自己的母親,我怨恨她為什麼從不在意我青春期時候的憂鬱、徬徨與難過,我怨恨她絲毫不在意我那些喜愛卻與課業無關的事,我曾經不下數十次的質疑自己是否值得被愛,是否我作為人唯一的價值就是因為我功課好,如果哪天我表現不好了,現在所稱愛我的每個人是否會離開。
父母總說未來,未來我們會感激他們。我確實是感激他們的,但無論他是否是個虎媽,我都感激她,因為她是我媽。我之所以愛自己父母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們讓我念到清大,也不是因為在成長過程把我的考試當成全家唯一重要的事情,而那麼單純的親情,一段子女對父母的愛以及感謝,即使今日我不曾從前幾名大學畢業,仍然不會改變的愛。
我的弟弟不如同我一般會念書,為此他跟我媽都吃了很多苦頭,我那個嚴厲且不留情面的老媽,一天從老弟的學校回來問我,為什麼責任都在她身上?她說她嚴厲的時候,我們說她是虎媽,親戚認為她脾氣不好,不夠「愛的教育」,等到她決定放手,決定讓他自由發展的時候,親戚朋友認為她大小眼對女兒比較重視,老師說這樣我弟會變「媽寶」,我媽問我:「欸,你念女性主義的,那妳說,為什麼這都是媽媽的責任?」
這時我開始回想,回想我那段悲慘的生涯,被我媽限制沒有社交生活,因此被班上同學排擠,老媽怕我交到「壞朋友」「不認真念書」永遠都堅持一定要百分之百接送我上下學,甚至有段時間連我從學校到補習班不到五分鐘的路,他也堅持要載我到補習班,吃過晚餐,然後再離開,等補習班結束後再來載我一次。這些被我抗議、埋怨、不滿的高壓政策中,也充滿了我媽身體以及情緒的勞動,為什麼呢?我問我媽,為什麼妳要把自己搞得這麼辛苦?
我媽說:「因為那時候,這樣才是好媽媽。」我媽說再來一次,她不會讓我那麼小就學鋼琴,那麼小就補一堆東西,不會讓我「不要輸在起跑點上」,我才清楚知道,那句話,原來是那時候多少母親的重擔。要喝奶粉不要餵母乳──「不要讓小孩輸在起跑點上」、要作胎教--「不要讓小孩輸在起跑點上」、學齡前教育──「不要讓小孩輸在起跑點上」、兒童美語──「不要讓小孩輸在起跑點上」……。我們的國家把養育孩子的責任,重重的放在個別家庭之中,特別是女性的身上。孩子表現不好時,我們會說她媽媽怎麼教的,對於我媽這一輩的女性而言,為了家庭放棄自己的事業與夢想是家常便飯,而放棄了自己的以後,孩子就變成他們唯一的成就、業務與夢想。「作一個好媽媽」對於這些曾經在課業、事業卓越表現的女性而言,變成一個最具有挑戰性的任務。
我們常說家長帶給小孩子無限的傷痛,也常說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我這輩人多數都在成長過後,體會到這世界不是父母所講的這麼簡單,大學既不是考上任妳玩四年,也不再是高收入的保障。許多現今年輕人之所以會這麼不滿,這麼無法接受現在的社會現況,我想一定有很大的程度來自於,大人所承諾的那些東西,那些我們犧牲了無數夜晚k書,犧牲人際關係、犧牲人生其他美好,幻想直到二十幾歲,我們真的能夠成長成一個「大人」過自己想過的自己那個期待,在今日的低薪、高工時、高物價、高房價的經濟結構中完全破滅。
那些兒時的怨懟突然爬上檯面,要我們犧牲那麼多,跟我們說總有一天我們可以掌握自己的未來,可是那一天卻一直沒來。
在與母親漫長的爭吵、和解、爭吵、和解中,我的女性主義訓練常常在耳邊咆嘯,逼迫我放下那些過往的情緒,去面對與思考母親當時所面對的處境,當然有時候這個拉扯成功,有時候失敗。我才理解,渴望表現好,渴望讓別人認為自己是個好媽媽/好女兒,竟同時變成兩代女性的夢靨。虎媽虎爸不只反映了台灣孩子的悲哀,更反映了,臺灣整體社會把小孩看成父母「勞動成果」,成為父母的重擔,把子女未來的成就變成自己的責任一肩擔起。而台灣社會何時才能解決到不是只有把子女當成生活唯一重心的父母,才是好父母,作為子女,我們更希望父母能夠自己好好的活著,認真去經營自己生活、彼此關係。
從小到大中二的我,一直想問我媽,如果我不是從小名列前茅,不曾考到明星學校,妳會愛我嗎?直到我媽跟我聊天起那個她當年對於「作一個好媽媽」的焦慮過後,我才知道問題原來該是顛倒過來的,是我應該跟當時焦慮的她說:
「媽,沒關係的,就算我沒有考上明星學校,妳也是個好媽媽,而我也一樣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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