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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2月26日 星期五

1211 竹中演講:「談」戀愛


圖片來自於:新竹高中圖書館

我從來沒想過,我第一次跟高中生演講,會在男校,而且還在竹中。

在準備這次演講前,我一直很緊張,到處跑去問現在的高中生都在流行什麼、有什麼東西影響了他們對於戀愛的看法,確實我得到了很多猜想與可能的答案,像是妹妹、我的自由年代還是十六個夏天之類的,但我今天沒有要講這些。因為我突然想到,最快要了解你們的方式,就是走過來,問你們:「嘿,你們到底都在看什麼東西?」

所以今天,我是來這邊學習的,來了解你們到底都怎麼談戀愛,受到甚麼東西的影響,對於戀愛有甚麼看法。但是要收穫之前必須要有付出嘛~也因此,我在這邊跟你聊聊關於「我」或是關於我這代的有些「年輕人」怎麼談戀愛!

先說,我不知道臺下的你們到底愛的是男人還是女人,可能連你們自己都還搞不大清楚(或許我現在也不算是搞清楚),但因為我研究做的是以異性戀為主,所以我的文本挑選都還會先以異性戀為主,可是即使你不愛女人,或是你覺得你就是愛女人,我都希望你可以從我們這代異性戀的經驗(多數是壞的榜樣)去思考你現在或未來可能會享有的親密關係,甚至去思考到底是否要進入這樣的戀愛體系之中。

我的碩士論文題目做的是臺灣的年輕異性戀怎麼談戀愛,但我論文所提到的年輕人,是針對那些在學術圈會看到我的文章的那些人,對你們而言,我論文裡的年輕人應該已經老的超越你們所規劃的人生了,但我們確實還是被劃在年輕人上,更重要的是,我們會劃在應該要去談戀愛的年輕人上,這點,我們就跟你們非常不一樣。

強摘的橘子不甜?


在我國高中的時候,我幾乎回想不到除了老爸老媽的碎念之外,學校或是這個社會有甚麼教我們怎麼談戀愛的東西,除了那些風花雪月的言情小說、少女漫畫以及戲劇,我從學校教育唯一得到的東西就是這個:




妳聽過強摘的果子不甜嗎?——琹涵〈酸橘子〉

然後這篇文章叨叨絮絮講了一堆,我都不知道為甚麼談戀愛之前還要先對家國有貢獻,這樣臺灣到底有誰可以談戀愛?簡而言之,家長、學校教育、大人叫我在國高中時候唯一給我的戀愛教育就是:不要談戀愛。

很快的,你們會離開高中,然後你們會非常訝異於大人們可以再多快的速度內改變他們的想法,同樣是十八歲的高三與大一,在戀愛這件事情上有了巨大的差異,開始所有你見到的長輩都開始問你:「有男朋友/女朋友了嗎?」「帶回來給我們看看。」只不過考個學測、指考,難道大一生的人生智慧會瞬間飛升到多成熟嗎?就會對國家社會產生貢獻了嘛?總之,從這時候開始,「他們」開始准你談戀愛了。

所以這就讓你進入了戀愛期,大家都預期你想談戀愛、在談戀愛、應該要談戀愛。好像很爽厚,但其實也沒得爽多久,很快的,你大學畢業,或更雖小一點,你研究所也不小心畢業了,然後你就會面臨到「這個」--你要結婚了沒,有沒有可以結婚的對象,有男女朋友了嗎?這時候他們已經不只預期你要談戀愛,他們預期你要談夠成熟的戀愛,可以進入禮堂的那種戀愛。

但這時候你還是被容許可以談戀愛的,只是大家會開始用另一種戀愛的標準來要求你,那種可以細水長流的、成熟的,強調日常生活相處的戀愛。

很快的,你三十歲了,我是說認真的,進入大學以後,時間就像是放屁速度那麼快,很快的,你就要面臨三十歲了。

在三十歲後,如果你還在「談戀愛」。

我就會變成:敗犬、剩女、如果不幸當官的話還要被指為不良示範。
男士們也不要太開心,雖然好像你們可以多當幾年單身貴族,但你知道,只有貴族單身才是單身貴族,黃金單身漢也是要有黃金,多數的男人就會被說成是:宅男、魯蛇或在中國稱為屌絲。

我們十八歲才被認為可以談戀愛,七年後,我們突然就要交出第一張成績單「要談個可以預計進入婚姻的成熟戀愛。」然後在五年,他們就要叫你「喂喂!不要談戀愛了,趕快進去婚姻吧,不然你就人生失敗組囉~」

在這十二年間,你我都沒有接受過任何戀愛及情感的教育,而在這十二年以前,戀愛又是被強力禁止的。也就是說你不但要一邊做一邊學,要從經驗中學習,你還要在十二年內找到你一生中的唯一,跑到完美的結局、拿到全獎盃,我玩電動選Nightmare等級都沒這麼變態。

而且這個劇情可能會碰到很多「分支」,在這邊我要跟你們講兩個老生常談的故事:九把刀跟張彥文。當這兩個故事躍上新聞版面,你們以及很多高學歷的異性戀男性,大概心中都有無數中箭的感覺。當然情殺遠比劈腿嚴重,而九把刀的外遇老實說也不干我們什麼事。

不過這仍然不妨礙我,把九把刀作為案例跟你們講述這件事。

九把刀特殊在哪裡?這次批判他的人,不乏認為他靠著那些年或是他一系列自己生活感情細節的種種塑造出了一個儼然台灣純情男性代言人的形象。也就是說,他打了不只他女朋友的臉,他打的是那些在看完電影或他的小說後在FB或BBS上說「每個人都有一個沈家宜」的那些人的臉,同時,他挑戰了自己建立起來的那一股對於情感專一的「熱情執著」。但,這個執著,將會是接下來我要跟大家說的重點之一。

到底要「怎麼談戀愛」?


在這之前,我要先回過頭來跟大家說,一個我很常被問的問題。我來自一個最近也蠻有名的研究所,清大社會所,適逢國仇家恨,大家的題目一個比一個來的正經、嚴肅,充滿著為國為民的情懷,所以大家都會問我:你為什麼會想要作談戀愛這種題目?

當我們在怒罵殺女朋友的、跟不是伴侶的人進出汽車旅館的人時,我們都忘了剛剛我所說的,無論這些人的學歷多高,當年指考學測成績多少,

他們其實都沒有認真的被教過「怎麼談戀愛」。

而在我的研究中,從文獻回顧到我的訪談中,都呈現出一個現象,這個「不會談戀愛」的問題,男性比起女性更嚴重,為什麼?

因為我們這個社會並不允許男人一直在談論、表達愛情或情感,一個熱愛於「戀愛」(我這邊講的不是談戀愛,我們可以接受男人談很多戀愛,但我們不能接受一群男人坐在那邊談彼此的戀愛,談受傷的情緒,談戀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就好像男人談戀愛,無論是何時才開始學習,才開始談戀愛,你一開始就要胸有成竹,你就要主動,你就要「追求」

也是配合一開始播放的那些年,那些年也是一個關於追求的故事,男角們(包含男主角)為了追求女主角沈家宜開始各顯神威,用盡方法。但我認為,關於追求,我們可以再看一個影片,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人看過這個美劇,台灣翻追愛總動員,這齣戲主要是一個中年大叔在跟他的小孩子說自己怎麼碰到生命中的the one也就是他們老媽的故事,所以在影集中就他各種追尋真愛的事蹟,這段是我認為其中一小段把「追尋真愛」這個主題講的很好的一部分,播放給你們看。

看完這段影片,我不知道大家有怎麼樣的想法。這齣影集建立在,主角總有一天會等到「那個人」的到來,我之所以選擇這段影片,就是因為我不知道各位有多少有這樣的期待,或是期待如同那些年一樣,只要自己願意追肯追,總有一天就會追到自己的女神(或男神),要不畏拒絕,要不害怕。但其實從這影片中,你可以看到主角是遲疑的,面對不被選擇是受傷的,是害怕的,是擔心的。這些負面情緒,他很小心翼翼幾乎從來不說出口的,直到這一刻才願意跟一個沒有選擇他的女性說出口,問他為什麼沒有選擇自己。

在台灣社會中,我們往往忽略在追求過程中男性的負面情緒,把追求視為是一種男子氣概或陽剛的展現,忽略戀愛或把戀愛當中是一種遊戲,在陽剛氣概的評比上其實是會比較高分的(比較男人的),但這樣的忽略,卻讓我們只能夠在發生張彥文事件過後,社會只是隨手掛上一個「台大宅王」或是質疑高學歷的人怎麼這麼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在這邊,我們回到剛剛我講九把刀的「熱情執著」,我們就會發現,我們一邊讚揚並鼓勵男性在性以及親密關係上的冒險與追求。但我們卻從來不曾質疑過,我們對於「男性追求」的要求,我們也不曾質疑,對於「The One」的追求是否需要反省。



我們常常會說這些犯下情殺或是過度追求等的人太過執著,卻忽略了,對於戀愛必須要一對一,必須有「結果」的執著,正是這個社會的執著。我不會在這邊說所以大家要開放關係,我並不認為性解放或是大家一起出軌就會成為問題的解答,我們的問題是,我們把有性的親密關係,也就是我們在這邊提到的「戀愛」看的非常重要,超乎其他的關係,我們不會因為母親有三個小孩子,就認為他會對其中一個小孩子不忠貞或是會愛的比較少,我們也不會因為朋友跟另一個人交朋友,而認為他對自己不忠,我們更不會因為我們想跟一個人交朋友,但對方不想,就傷心欲絕,無論是在流行歌曲、小說,戀愛與其他關係,呈現上的方式實在相差太多了!

只有在愛情,我們需要一個「完美的關係」,我們需要等待The One。

而在這個談完美的戀愛以前,所有的戀愛都是為了讓自己成長、變得更好的練習,我們總要讓自己更好,更努力的談戀愛,只為了最後有一個完美的關係!

完美的關係


所以我們就來問:「什麼樣的戀愛是完美的?」
我想你們心裡或許有很多個不同的答案,讓我們再來看一個影片,來思考,到底什麼是完美的戀愛。

美劇The Big Bang Theory最新一季的劇情中,裡面的兩位男主角反應了兩種對於戀愛的看法,一個幾乎是不帶情緒、理性、邏輯(量化),不「浪漫」,他看起來好像很自信,很愉快。另外一個則是覺得感情不能量化、很複雜,沒有辦法評比的,但他同時也對未來困惑,害怕並且不知道該怎麼辦,最後他跟女主角說,但他確定他要跟女主角共度一生,即使他很畏懼;理性的那位男主角的女友露出羨慕的表情跟他說:「如果你這樣跟我說,我會很開心。」那位男主角說:「我們的分數是八點二分,你應該很開心了。」

我不會告訴你哪一種狀態才是比較好的,我只是要告訴你,有時候戀愛不是完美的,他好像會呈現在八點二分,你應該開心的位置,但你就是不開心,你可能充滿疑惑,你可以會覺得幹,我為什麼不開心?或是你明明覺得自己表現的八點二分,甚至滿分,但對方就是沒有選擇你。

你或許就是不開心。就像是如果你被甩被提分手,你可能覺得有很多負面情緒,你可能很幹,很傷心,覺得自己很沒用。

老實說,我不知道什麼是完美的戀愛。
我也不會說一旦沒有婚姻、沒有家庭是否大家就會有快樂的戀愛,因為我不知道;這如同我也不會在這邊跟你們說我們要去談一個理性或是不執著的戀愛,因為執著的從來都不是你們,是這個社會。

我們要對抗這個社會的執著,也要對抗自己的執著,所以這為什麼今天我會幾乎都以「追求」的素材來演講,因為我在研究的過程中,看到很多男性在「追求」文化下的痛苦、失落與拉扯,而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辦,甚至否定自己的負面情感,認為表達痛苦或失敗後的傷痛就是缺乏男子氣概的。我認為戀愛不應該是這樣,至少,對於男人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希望你們聽完我這場演講,只要能夠學到一件事情就好,那就是學會去「談」戀愛,當有人開始與你分享的時候,請不要戲謔的嘲笑他,也不要把他當成一個FB的梗,認真的與他談戀愛,而你之後會發現,有天,你也會需要這件事情。那我覺得,我今天的分享就算是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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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的活動紀實請詳見:新竹高中圖書館

2014年12月21日 星期日

《靈媒師東名》絕鬼到馱業鬼:鬼都要念的「社會」學。

【Wondero】《靈媒師東名》絕鬼到馱業鬼:鬼都要念的「社會」學。


原文為應Wondero邀稿撰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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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名一

《靈媒師東名》,日本原名《現代都市妖鬼考 霊媒師いずな》,英文翻成《The Spiritual medium》,原作真倉翔,漫畫岡野剛,是二人繼《靈異教師神眉》之後合作發行的姊妹作,以日本妖怪故事作為基礎的日本漫畫。[1]由於劇情中時常出現殺必死[1]的畫面,故於臺灣被列為18禁漫畫。[2]由於連載雜誌從《Oh Super Jump》改為《Super Jump[3],故單行本至第十集完結作第一部,在臺灣由東立出版社代理發行;至《Super Jump》上改名為《靈媒師東名Ascension》(霊媒師いずな Ascension),為第二部,在臺灣由長鴻出版社代理發行。(以上資料援引自靈媒師東名的維基百科條目)[2]

《靈媒師東名》是《靈異教師神眉》延續之姊妹作,以前作的葉月東名作為主角,除了「畫面」更為成人以外,也因其連載的雜誌傾向更為成人,在議題討論上也較前作以校園為主的更加深入。因為我不想要把文章寫得太長,我將會分四篇來講述《靈媒師東名》內可以討論並且應該討論的議題。

首先我要來談談,為什麼我們要討論這本以「賣肉」為主要賣點的靈異漫畫,說認真的,各女角被脫衣服的畫面比起恐怖的畫面還多,連我這個不敢看恐怖小說、驚悚電影的人,都覺得最後會被女體洗到忘記屍體、被歐派[3]洗到忘記妖怪。但有趣的是,在女體之外,《靈媒師東名》成功的將前作日本的傳統怪談、都市傳說更進一步的帶進現代都市,套入當代社會,藉著這些都市的魑魅魍魎,帶出了日本當代社會景況與問題。

如果說妖怪代表了人們所恐懼發生的事物,例如死亡、被遺忘、突然失蹤等,當代的妖怪是否會呈現一個不同的面貌?而我認為最有趣的地方,便是「從絕鬼到馱業鬼」。對《靈異教師神眉》還有印象的人應該都還記得除了人類(妖怪博士)、神(山神)以外最大的boss,便是神眉鬼手霸鬼的弟弟-絕鬼,在三鬼的描述中,妹妹眠鬼的能力雖強,但因為年紀還低,對於人類沒有敵意,容易被人類說服;大哥霸鬼能力最強,但頭腦不好;絕鬼則是對於人類殘忍,聰明且能力亦強。絕鬼最終去尋找自己的哥哥並且要將鬼手奪回的原因,也是因為想要藉此兩兄弟合作以統治(或毀滅)人類世界。

也就是說絕鬼所象徵的是人類所遠遠不及的「力量」,這是天生的、絕對性的差異,一對一對戰當中,沒有人類有可能打的贏絕鬼,甚至可以說更為弱小的妖怪像是雪姬跟玉藻即使都算是在漫畫中排行數一數二的妖怪,也沒辦法獨立的傷到它。而絕鬼的目標是破壞,也就是以最直接暴力的手段達到自己的目標(離開地獄、統治世界)[4]

但馱業鬼不同,作為目前《靈媒師東名》最大的boss,從玉藻於第十卷遇到馱業鬼時氣定神閒的說對方還不成熟要不要打一場,對方就馬上逃跑的狀況來判斷,馱業鬼當時的能力應該是比玉藻更低的,也就是並不像是絕鬼那種就戰鬥力上來講有絕對優勢的妖怪,也就是說如果馱業鬼遇到的不是上在修習中的東名而是前代戰鬥力強於玉藻的神眉,應該三兩下就會滾回地獄老家了。

馱業鬼出場的場景是東名的回憶,也就是她國中時剛上東京,與拋棄家庭選擇工作的父親重見後,發現父親被馱業鬼盯上,她稱其為:把人類的一切行為不管是生產、努力或工作全盤否定的鬼。東名自知自己無力對抗馱業鬼,因此叫父親先行離開,並稱性命比工作重要,但東名的父親拒絕離開,認為工作不僅是工作,而是藉由工作讓自己與整個社會都能夠幸福,因此東名無力阻止自己的父親最後被殺害。(《靈媒師東名》第六卷劇情)

而馱業鬼到底為何要殺害東名的父親或是為何要出現在人世間,在這卷當中並沒有提供定論,一直到第十卷中,東名碰到了一個公司的職員前來要求幫忙他們的社長趨靈時,再度碰到了馱業鬼,這時才知馱業鬼認為人類是「多餘的」,人類並不能夠單純只依靠大自然而生存,而建構了另一套體系(也就是「社會」)而人類為了這套體系或為了自身延續下去的努力對於其他生物、大自然本身都是沒有幫助,只有對自己有幫助,也就是說對於自然而言,人類的努力是多餘且不被需要的,因此人類應該要被消滅。但同時,馱業鬼也清楚的知道人類很強,無法被輕易消滅,但祂跟東名提到,人類有個致命的弱點,也就是社會本身,人類只能生存在「社會」之中,只要除掉或是操控那些維持、發展社會構造的人,不需要祂親自動手,全人類就會滅亡。

雖然我們不懂為什麼漫畫中的壞人總是要跟主角講自己為什麼要作惡的原因跟方法,但這個解讀真的非常獨到,是我想要動手寫《靈媒師東名》系列之緣故。相較於絕鬼絕對的強以及力量,馱業鬼對於「人類」的觀察獨到,成為了更恐怖的威脅。有趣的是,馱業鬼所提到那些維持、發展社會構造的人,也就是維繫「經濟」之人。玉藻在書中也提到馱業鬼所使用的方法是幾乎所有想要毀滅人類世界的妖怪沒有做過的做法,也就是攻擊「社會」本身,造成必須要在社會當中生存的人類滅亡。與過去以自己較強的能力去直接對人類施以暴力的妖怪不同,而這些妖怪也正都是亡於人類的「社會性」(像是愛、親情等感情或是集體的團結合作),這些東西我們常常稱之為人性,可是當社會消失時,人性還存在嗎?正如同玉藻所說的,人類的社會十分脆弱,經濟或政治上一點點小動盪,就會使數百萬人受到影響,也因此攻擊社會,遠比攻擊單一的人類有用也就來自於此。

除了手段不同以外,絕鬼跟馱業鬼的目標也完全不同,絕鬼曾說過自己不願意再回去地獄,祂想要到人間來,無論是造成毀滅或是統治世界,重點是躍上最強的位置,進而可以決定他人的命運。但馱業鬼的目標從上所述看來,是一種因其信念而為的作法,祂認為多餘的東西就已經被斬除,而祂認為人類對於自然(這個世界)而言是多餘的東西,所以要消滅。相對於絕鬼自利、渴望改變自己的處境進而施以暴力的行為,馱業鬼反而比較像是一種依照其信仰的戰士,認為自己做的東西是對的,或應該要做的。

這兩種不同的boss定調了《靈異教師神眉》跟《靈媒師東名》的基調,前者神眉雖然仍有價值觀的拉扯,但仍然是以一個「師長的」的身分去教育學生(或是被放在學生位置上的人),也由於神眉的戰鬥力較強,當面對了無法以價值觀或是無法指導的對象,仍然可以以強勢的力量將人或妖送回應該回去的地方。但東名則不是,無論是面對馱業鬼或千佳羅(以咒殺他人伸張正義的咒殺師,後面系列文會提到)東名面對的其實都是價值觀的選擇及鬥爭。

馱業鬼這個名詞我認為有兩種不同的解釋方式,第一種是背著業障(或以佛教的方式理解,馱業鬼為了要清除多餘的東西所要背負的殺業等);第二種即是將「業」看成是事業,馱業鬼就是針對於將這些「業」背負在身上的人之鬼。從作者對於馱業鬼較為負面的描述以及在第二部《靈媒師東名Ascension》中馱業鬼所附身的對象依照玉藻的調查為無政府主義運動者中可看出,作者對於日本「為公司付出一生」的「企業戰士」讚賞及無奈以外,對於體制破壞一事也偏向保守。

但我認為作者藉著馱業鬼攻擊社會之經濟展現了故事的主幹,然後藉著都市各種魑魅魍魎與傳說,反映了日本經濟衰退後,對於私人生活的影響。作者所畫出對於妖怪的恐懼不僅是直接的暴力及生命、人身的安全,而是來自於對於社會的消失,人與人之間關係的消失,在日本這個強調團體、團結(或者可以假掰一點說是社群主義較強)的社會當中,隨著經濟衰退、泡沫化,人與人之間的連結不再像以前的日本企業戰士或老一派為公司奉獻一生的終身俸螺絲釘一樣穩固,從草食男、繭居族、尼特族、孤獨死等詞彙與社會現象中都可以看出,原本的社群或社會團體都被打散,新社會關係開始建立,而某些來不及適應或是無法有能力建立的人,變成了家裡蹲的年輕人或是獨居老人等,被社會問題化,藉由妖怪作為一種寓(預)言,除了馱業鬼以外,東名借由解決都市中各種不同的小問題,也看出了到底經濟與政治大結構的改變,如何影響這些小人物的私生活。而這也是我下一篇文章「魯蛇、宅宅、家裡蹲都是因為妖怪的關係?-魑魅魍魎的都市再進化」想分析之重點。



[1]殺必死是源自對日文「サービス」的音譯。然而在日文中,「サービス」這個字本身是一個由英文「service」(服務)翻譯而成的外來語,多半是指在ACG作品原本的故事劇情以外,提供增加作品的娛樂性以吸引觀眾;多數時候指的是性方面的非劇情需求,例如不必要的裸露(截錄整理自「殺必死」維基百刻)。
[2] 因還在連載中,目前有出版加漢化的版本僅到《靈媒師東名Ascension》第六卷,所以剩下的內容將會以第一部全至第二部第六卷為主。
[3] 日語胸部的諧音。
[4]但是如此的行徑則是最直接也最容易引起反彈的,後來造成甚至連親生妹妹的眠鬼也不願意支持他,當然最後神眉憑著愛與勇氣等少年漫畫的老梗擊敗絕鬼,這是少年漫畫定番可預期的結局,但不也可以看成社會關係的力量有時可以戰勝這種明顯且直接的暴力?

2014年12月10日 星期三

在旅館房間裡面發生的事,就留在旅館房間?(二)


我必須要先把問題拉回一個比較簡單的狀況,好像無涉及這些政治上的雙重標準或是公領域的政策辯論,像是阿基師、彎彎或九把刀,這類人的出軌(或疑似出軌),無論如何最後他們都要大張旗鼓的開個記者會跟大眾道歉。當然我們都同意他們其實沒什麼必要跟大眾道歉,但到底他們需不需要跟另外一半道歉,又,他們道歉了,到底需不需要讓大眾知道?

先說我的答案。我的答案當然是都不用,因為干我屁事。
(就是即使他要跟或不跟伴侶道歉,那也不干我的事。)

可是這並不代表「出軌」這件事情不用被拿出來討論。
目前臺灣的婚姻制度保守並且存在的很強的懲罰機制(通姦罪),我們都可以同意這是一個強制且壟斷的異性戀單偶婚霸權(簡單來說就是你不能夠適應或進入這樣的生活,你就活該沒有法律保障的家庭)。

打個比方來說,關注於出軌的新聞到論戰,通常都專注於「出軌者」與「第三者」,到底這兩個人有沒有「道德上」的問題?或是到底這兩個人是否應該被受檢視?無論是要或不要,很少人會將討論焦點放回那個沒有做任何事的人,也就是夾在中間的那個人:元配。

元配的形象往往是相對於出軌者與第三者而確立的,無論是寬恕、原諒、可憐或是剽悍,在媒體或甚至是評論者中都是以依照她如何反應這件事情的反應而確立她的形象。而元配的權力位階也是隨著所相對的對象不同,而產生了不同的位置,在面對第三者的時候,因為當前社會的道德高度,好像就相對而言擁有得更多權力(元配的正當性),但在面對親密關係時,作為被背叛者(我知道很多人看到這個詞會皺眉頭,但我並沒有認為這個詞有什麼問題,被背叛本來就是一個人作為人很正常的情緒反應)或是在親密關係中不被選擇者,在「性」(或甚至是「愛」)的論戰中,又屬於輸掉的一方(正所謂犀利人妻劇中的經典名句:在愛情中不被愛的才是第三者。)似乎又居於弱勢。而在面對出軌者的時候,也是同樣的擺盪,佔據了道德的高度,但同時在親密關係上又是「被選擇的人」似乎又居於弱勢。
圖片來源:犀利人妻

我並非要專文討論元配的形象與權力的位置,而是我認為我們對於親密關係往往存在這一種這不能討論,一旦討論了就是政治不正確的想法,我認為這是有問題的,我們應該要討論,但不是聚焦於個人,而是討論外遇作為一種現象,以及外遇這件事情發生以後,所產生的後續效應。也因此,我們應該要討論的包含了,在現行制度下,如何讓外遇這件事情發生後,不至於造成「不平等」。(當然我在這邊是以性別不平等為主,但並不代表沒有其他)

也因此,我並不認為阿基師、彎彎或九把刀是不可以批評或是一個不能「說」的議題,包括那些因為他們外遇就不願意再購買他們的產品、書或是相信他們的人,這都應該是可以被討論的議題,即使這三個人不需要對大眾負責,但每個人本來就有權力可以決定要因為甚麼事情而影響對另一個人的喜好。同時他們的處理方式或是言語,是否會因為自己所擁有的媒體注目度、發言工具而對其他方造成傷害或更不平等的狀況,也應該是我們所要檢視的部分。

我認為在這方面阿基師跟九把刀都算是媒體的幫兇。即使媒體報導,也並不代表你們可以在很明顯在你們握有更多媒體與發言工具時,公開你們跟另一個人之間的隱私。我們很難矇著眼睛或是假裝台灣媒體及社會對於男、女性的「性開放」已經是一視同仁,因為這社會對於女性的性之要求遠高過於男性,而我相信這兩個人都是清楚的知道這件事,在此前提之下,洩漏這些親密的細節或是愛與不愛的說法,都並非是一個應該不受批評的舉止。

其實這算是在回應我自己一直以來的中心思想。
那就是忽略社會結構的解放不能算是解放。

就如同我上面提到的,目前臺灣的婚姻制度保守並且存在的很強的懲罰機制(通姦罪),我們都可以同意這是一個強制且壟斷的異性戀單偶婚霸權,而有部分群體或學派認為,推廣多元、開放的親密關係型態(例如紀登斯所提到的匯流愛或純粹關係)能夠解決這樣的問題,或是提倡一種親密關係、家庭的無政府狀態(也就是所以任一親密關係、家庭都不由政府、法律加以管理),但後者這種說法我認為只是烏托邦小說的幻想(甚至可能還不是太合理的幻想),在現行多數國家都是私有財產制、以契約為主的社會關係型態下,這基本上是毫無可能性的(除非我們直接變成任何一種制度都無政府的國家);而前者,則分成兩種看法,第一種就是認為與單偶婚姻不同得親密關係(們)都應在法律上擁有相同之地位(也是我個人目前比較傾向的立場),第二種則是認為單偶婚本身就是「不自然」或是認為「多偶」或「開放的親密關係」本身就是比較好的,應完全取代單偶親密關係[1],而這種想法偶而也會回到,應該提到一種親密關係家庭都不受政府管理的狀態(也就是我剛剛講的第一種狀態)。

我自己在論文中也有提到,我其實認為多元且開放的關係是較為平等的關係,但那是在一個真空的社會處境下來談。在現行的性別結構之下,強調一個多元且開放的關係,很容易流於部分開放的性關係,因為這個社會就是對於不同性別(甚至是不同性傾向)發展多元且開放的性關係有不同的壓力及評價,在這前提之下,選擇多元且開放關係的女性,就要負擔更多的壓力,而因此,多數的女性可能會選擇安全牌也就是單偶制,並希望伴侶也可以維繫單偶制,但在此時,她們就又面臨到進步陣營「良家婦女」的批判。

這個難題要怎麼解,我還在思考。
不過,別把彎彎、阿基師跟九把刀當成情欲自主的鬥士,不要忘記一件事,他們都不是走入了單偶制的婚姻,就是事後承諾要對元配負責,也就是說他們仍然擁抱單偶制,並且也享受了其中的好處(例如另一半的情緒、家務義務勞動等,或是所謂的「安全感」、對方的片面守貞)在此前提之下,他們並沒有奮鬥什麼,我真的覺得並不需要把他們放入這麼高的殿堂內瞻仰。

延伸閱讀:在旅館房間裡面發生的事,就留在旅館房間?(一)
http://hypocriticalrhetoric.blogspot.tw/2014/12/blog-post.html




[1] 例如本篇評論:http://eastnews.tw/index.php?option=com_content&view=article&id=41652:2014-09-15-11-03-53&catid=31:article&Itemid=65

在旅館房間裡面發生的事,就留在旅館房間?(一)

在旅館房間裡面發生的事,就留在旅館房間?(一)

圖片來源:FOX


好幾天的新聞,不知為何都發生在旅館的房間裡。
汽車旅館、飯店的房間,總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在,關於我們到底要不要檢視或責難公眾人物的私德,是一個有點老梗的題目,朱家安寫了至少整整三篇文章來講這件事情。

另一種說法,則是比較陰謀論的講法,就是國家、政府與媒體,為了要分散某些事情的注意力,或是不讓某些人注意到某些事,所以用這類新聞來炒作。但這種說法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多數人民會對於這類「新聞」感興趣程度勝過於所謂的「國家大事」,所以當這個新聞佔滿版面之時,群眾就會傾向去關心其他人的私事,而不是服貿或頂新這種社稷相關的「公事」。

可是我一直很疑惑,到底私事跟公事,私領域跟公領域這條線是怎麼出現的?
(我並沒有反對個人隱私或是這條線的存在,我的意思是,這條線是怎麼出現的?又是誰劃上的?)

所以我今天反其道而行,我們來講講,「私事」是不是真的就完全不能管?
讓我就一樣一樣的來吧。

第一則是周玉蔻嗆吳育昇閉上他的薇閣嘴,來自於周玉蔻不滿於吳育昇認為自己不適任黨主席,認為吳育昇因婚外情重創國民黨形象,沒有資格說她。

這個新聞裡有好多「私事」:

第一點,到底國民黨黨主席選舉,到底算不算是國民黨自己的「私事」,我想多數的人鐵定會一秒否定,當然不是,國家執政黨的黨主席選舉,怎麼可能是他們自己黨的私事,必然事關國家政治,要被算在公領域當中來檢視。也因此周玉蔻因欲參選黨主席而被檢視,應當不是私事。

第二點,吳育昇上薇閣到底是不是他的私事?我想多數的人會認為是,但是基於吳委員之後許多自打嘴巴巴不得別人不停提起這件事情的部分作為,包含像是其認反對同性婚姻法案,要守護傳統家庭的價值[1];或是在性產業合法化議題中提到性產業專區若合法是否會造成「春城何處不飛花,可能會變成全民皆娼、全島皆娼?」[2]時,群眾是否可以因為吳育昇的雙重標準、道貌岸然、說一套做一套而對他譏諷批判?而這時吳育昇上薇閣,是否還是私事?

從這兩點我們可以看到,私事之所以會受到注目,往往不是因為私事本身,除了公眾人物要負擔更多的責任、教壞因仔大小以外,還有一種可能是他牽涉到並不只被認為在私領域的價值,例如政治上的雙重標準。

這就跟黃美珍認為做為人的價值要反多元成家,並認為反駁她的網友是被撒旦蒙蔽雙眼後,被鄉民抓到另一則新聞和新婚丈夫交往三年,丈夫卻只跟前妻離婚兩年[3],被認為是在別人身上要求上帝的標準,自己違反基督教的教義就無所謂的雙重標準。

到底黃美珍是或不是小三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因為不知道那是新聞誤植,還是他們真的很誠實?
    但我想就算是離婚這件事,也是違反基督宗教價值觀的。)

其實沒有的,老實說若不是因為她出面反多元成家,或許這件事情,多數網友根本就懶得或不會發現。但當她做出了這樣的政治表態後,卻被發現在私生活上的不一致時,她的私生活,是否就也納入了可以被檢視的範圍?

就這樣講吧。作為一個從大學被各種性別理論浸淫過的人,我自然相信也堅持,不應用性道德來檢視一個人的政治行為(或任何行為)。但很多時候,性、親密關係與(政治)權力是密不可分的。我仍然堅持我們不應用性道德來檢視這些人在其餘領域上的付出、傑出表現,或是要求其對於社會大眾應該要負擔甚麼狗屁責任、或是名人要有什麼教育上的義務。

但這並不代表公私領域就畫出一條很長的線,在這條線內是可以被批判檢視,而在這條線外不行。

為何異性戀政客有權力一而再,再而三的展現出自己矛盾的價值觀與行為?為何異性戀歌手可以有權力在自己或伴侶可能也違反聖經教誨的同時反對多元成家?為什麼這些人都認為自己可以做他們基於相同的價值觀反對他人的事情,而且他們確實也這麼做了,也基本上沒得到除了輿論以外的懲罰。

為什麼?因為他們相對於他們認為應該要受限制的一方擁有更多的權力。
而這個權力,也會讓他們擁有畫上公私領域那條線的能力,這是我們要警覺的部份。

我認為,我們不應用私德來檢視他人,但也不可以對這些人之所以可以行這些事情的權力視若無睹。

(另兩個與這論點不相關的案例,請讓我待個續。)

延伸閱讀:
在旅館房間裡面發生的事,就留在旅館房間?(二)
http://hypocriticalrhetoric.blogspot.tw/2014/12/blog-post_10.html



[2] http://www.nownews.com/n/2010/10/14/632415
[3] https://tw.news.yahoo.com/%E9%BB%83%E7%BE%8E%E7%8F%8D%E5%A9%9A%E5%89%8D%E5%AE%88%E8%B2%9E-%E5%BC%B5%E7%91%9E%E5%93%B2%E5%BF%8D3%E5%B9%B4-215033750.html

2014年11月23日 星期日

【文本分析】為什麼不能溫馴的走入良夜?—星際效應觀後感

為什麼不能溫馴的走入良夜?——星際效應觀後感



有電影雷,請小心慎入


我必須要趁記憶還沒消散之前打這篇。因為敝人不是科學家,也沒什麼科普知識,更無意探究祖父悖論或是在這裡面被討論的哲學理論,我沒有要認真考據的意思。

星際效應是部好片,我認為是部好片的片子,有幾種不同的原因:可能是好看的電影、可能是深刻的電影、可能是超級好笑或超級恐怖反正是該類型霸主的電影、也可能是拍的很真實很趕的電影。星際效應是好看而且讓我願意花時間去認真分析的電影,但這並不是因為我從這部電影得到多少,或是他多麼的開創有學問而開啟了科幻片的怎樣的潮流。

而是我想起了難攻說的,一個文化(國家)的科幻作品往往代表了這個文化(國家)對於未來的想像。

諾蘭的作品一直以來都有某種品質保證,在劇情深度跟娛樂之間有一個很好的平衡。因此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入手的觀察,那就是美國,或是觀看並喜愛這部電影的大眾,他們對於未來有什麼想像?

美國人的科幻一直有一種很奇妙的理性與感性的戰鬥(講的好像珍奧絲汀的小說,但Murph的書架上還真的有珍的小說),從重裝任務到AI人工智慧,總是一再重申,愛,或是人類的感情,才是最重要的,理性、管理或是「為了群眾」的思維發展到極致的烏托邦,最後會被人類的感情(特別是「愛」)給擊敗,星際效應雖然並非烏托邦科幻,但同樣也是「愛」能克服一切。

Dr.Brand那一席關於愛是更高次元,更高維度的話,雖然很多人覺得出戲還是不以為然,但大抵上卻是這部電影或甚至美國科幻電影最主要的主軸,就是人類的「情感」,這是我一直覺得很矛盾的地方,星際效應以及美國的科幻電影仍然充滿了對於科學、科技的崇拜以及正面的肯定,可同時卻一再的將個人的情感凌駕於「科學」之上。星際效應中最明顯的一段就是當面臨Dr.Mann和Dr.Edmunds兩顆星球的選擇時,Cooper的選擇是理性的計算、奠基於科學的考量,Dr.Mann的星球資料一直在發送,他本人也是這個計畫的領導人,確實是最適合的選擇,而Dr.Brand那套關於愛的論述,在理性考量上就毫無邏輯可言,但從結果論來看,當初若選擇Dr.Edmunds的星球其實才是正確的,因為Dr.Mann最後退卻了,他的「人性」使他假造資料以尋求被救助。

也就是說,「人性」&人類的「情感」,同時可能造成計畫的成功以及失敗:如果當初因為「愛」而選擇了Dr.Edmunds的星球,就不會面對Dr.Mann的背叛;Dr.Mann如果不順從他自己所謂的「人性」,他會在凍結的星球上自生自滅,不會為了生存而傳送假訊息。無論何者,都表達了造成人作為人一切是凌駕於科學&理性的,也就是說在這裡,科學、理性成為了達到「人性」的手段,而不是追求之目的。

但是當愛克服的不是社會無情的理性與秩序而是克服「自然」的時候,意義就大不相同了。

很多影評跟心得說星際效應是命定或宿命論,一切都是預先注定好的:Miller星球的錯誤—Dr.Mann的背叛—燃料的匱乏—主角掉入黑洞—能夠控制更高次元的生物讓主角可以把訊息傳給任何時間的Murph這些發生都是注定的,因為最終主角說這個生物就是未來的人類,也就是未來的人類讓Cooper自己選擇了自己,然後產生未來的人類,這一切都是注定的。

這一切都是注定,並不代表是自然的。
這裡的「注定」是人類自己的「注定」,仍然是「人類創造自己的命運」、「人定勝天」這套說詞,這個想法。

從主角Cooper一開始說的「我們以前常仰望蒼天,思索人類在星空中的位置,現在我們只會低頭,憂心自己在塵世間的處境。」到他發現學校老師說阿波羅計畫只是謊言,是欺騙蘇聯的手法,人類應該要腳踏實地時的態度,都可以看出,說故事的人,確實認為科學是可以解決問題的,科學是人性最佳的手段,所以在這部片當中,他對於科學以及過度發展的質疑,仍然全部都用科學解決。

但科學真的解決的了嘛?
看起來好像可以,科學無法解決Dr.Mann的背叛,但可以可以將Dr.Mann的背叛轉化成另一種命定。愛因斯坦說過「科學要是失去信仰將沒有任何意義。」,但在這齣劇中科學變成信仰,變成了人性唯一得以彰顯的方式。地球因為科技、因為過度開發、因為枯萎病、因為沙塵暴、因為戰爭(哪一個不是人類所造成的?)逐漸變得不適合人居,所以,我們就踏上太空的旅程去尋找另一個星球,另一個土地。我們不要低頭,不只不低頭服輸,更重要的是,不要低頭看「我們做了什麼」。

電影裡最主要討論的感情是親情,故事中年老的那位Dr.Brand(另一位Dr.Brand的父親)隱瞞了實際上並沒有Plan A(找出解除重力的方式,把現在在地球的人帶到新的星球上去),唯一可行的只有PlanB(攜帶受精卵去另一個星球建立殖民地),對此Dr.Brand&Dr.Mann說法都是人類可以為了與自己有關係的人犧牲或奮鬥,卻無法跨越那簡單的藩籬,將情感進化、昇華到同理的對待每一位無血緣關係的人,在劇中的英文使用了Mankind指全體人類,人類會願意為了自己的下一代奮鬥,但不見得願意為了全體人類的延續奮鬥,而這兩位Dr.在如此講述的時候,都隱含了自己所抱持的是更高位階的概念,他們願意犧牲自己,來延續全體人類。

劇情中一直出現年老的Dr.Brand所念的那句詩:

「不要溫順地走入那良夜,年老更當在日暮時燃燒咆吼;
怒斥,怒斥抵抗光明的微滅。」

我們總以為這是說他自己,一個年老在追逐時間能夠解出方程式拯救地球的人。最後一刻才知道,原來不是,他指的是「人類」(Mankind),人類不要順從自然的命運而消失或老去,更應在物種可能消弭之前,怒斥的抵抗,但他們忽略了物種的消滅,可能也是年老的地球不要溫馴的走入良夜,在日暮時對於人類此一物種怒吼的抵抗。

不過,有趣的是,這兩位抱持高尚為了人類全體的思維者,Dr.Mann因「人性」而退縮,Dr.Brand仍然在瞞著自己女兒的情況下,將女兒送出了地球,他仍然是自私的,他不願意Cooper知道,是因為他知道Cooper若知道要放自己的孩子在地球等死,Cooper必然不會願意出此任務,但他仍然讓自己女兒在豪不知情的狀況下離開,這不也是在為了自己的親人得以生存而付出的犧牲嘛?

於此,Cooper&Brand這兩個姓氏,這兩對父母,竟在這種狀況下產生了奇妙的對換,留在地球的是Cooper 女兒&Brand 父親,而出外的則是Cooper 父親&Brand 女兒,兩位父親都是基於對於「女兒」的情感而做出的決定,也同時都是讓女兒來傳承自己的意志。不知是否刻意,在即使無劇情的需求之下,這兩個家庭的母親不是病故就是從未提及。英文中常常稱呼大地是Mother Earth或是稱呼大自然為Mother Nature。這兩個拯救者的家庭母親的缺席,不也暗喻了「母親」已經不再眷顧人類了?或更甚者,我們可以如此解讀,繼承意志的之所以不是兒子而是女兒,母親的消失,也象徵了「新的母親」,也就是我們已經不再受到地球這個母親的眷顧(還是因為我們自己的原因),而我們要「另尋或自己創造出母親」,而Cooper&Brand(女兒),則在平行的時間裡,同時成為了新的母親,這也是為何當Cooper甦醒之時,他詢問太空站的名稱得到Cooper的回答時,他說以我為名真的很貼心,對方回應他是以女兒的Cooper為名,Cooper成為了新的Mother earth。而Dr.Brand承接在後,帶著五千個(我忘記準確的數字)受精卵在可以成為新的地球之處,將會成為另一個「母親」,另一顆等待孕育人類的星球。

而劇情中甚至沒有討論萬一這個星球有其他支配的物種怎麼辦?
另一顆星球的意願甚至不在現在也不在未來人類的思考當中,人類仍然不願意低下頭,謙卑的面對土地。

我仍然覺得星際效應可以說是我今年度看過最好看的電影,我也非常推薦所有人可以進去看這部片,但請不要忘記一件事情:

無論Cooper&Brand這兩對父女如何努力的讓「Mankind」存活下去,但不要忘記了,最後當Dr.Brand在Dr.Edmunds的星球建立營區,用Plan B讓人類物種延續的同時,那營區,


仍然飄揚著美國國旗。

我找了很久,都沒找到最後一顆星球營區的照片,也尚無辦法自己截圖,
因此,我最後放這張是這個被用來作為新的母親之星球的照片。

2014年11月19日 星期三

【回應&筆戰】物化女性?有什麼問題嘛?


關於物化女性意外的扯入陳以真改圖論證,我不想要放那張違反陳以真意願的改圖
所以我放上了被改的那張原圖。



本篇回應抓胖的:連勝文不小心押了什麼韻?http://opinion.udn.com/opinion/story/7344/494473

為了慶祝抓胖開始進入鳴人堂的生涯,第一篇居然就大膽的挑戰「物化女性」我決定冒著MC第二天大量出血的情況下,認真的來回復一下,物化女性,到底有什麼問題?

首先,我就直接回答這個問題,「沒有」。

物化本身並不是問題,物化是一種在交換當中的說詞,也就是人類在勞動的過程,把身體(或是人格、尊嚴等)當成勞動工具使用,或是作為交換的物件(例如說幫你剪頭髮,你給我一隻雞,在這邊並不是我的手或腳就等於一隻雞,而是我在剪頭髮這件事情上面用我的身體以及技術,把這些東西視為「物」然後與你交換一隻雞)


所以讓我們看朱宥勳在這篇文章當中,對於物化的定義為:

它忽略人的特殊性,把某人的其中一項特質無限放大,好像這個人除了這個特質就沒有別的東西了。它是一個把「人」變成「東西」的過程,人從此沒有「意志」,只剩下「功能」,是一個被拿來使用的「東西」。所以,如果你為慣老板加班賣命,但他完全不在意你的感受時,你基本上就被物化了,對他來說你除了肝以外別無他物,就是一個會賺錢的「東西」而已。

基本上,我認為這是比較負面的定義,我並不認為物化全然就是負面的,或是不在意感受的,正確來說那應該比較像是「異化」,就是你已經與你物化己身後所生產出來的東西毫無關係,你、你的勞動、勞動的產物僅為市場上的商品,沒有作為人,我不會說是感受,應該說是就是物而非人,這裡的物而非人,跟上面的物化不同,上面我所謂的物化,是一種交換的概念,而非「人=物」,我並非認為物化是正面或是不需要批判的,而是我認為物化在現今的資本主義市場裡面是難以避免的(除非我們有辦法尋找到另外的經濟體系)。

也就是「物化」並不是問題,問題是誰被物化?被怎麼物化?誰是買家?
從朱文中我們可以看到這三個問題或可簡單的回答為:女性的身體被物化、被物化成「除了性感的身體以外別無他物,就是一個等待男人『享用』的『東西』而已」、觀眾是買家。

而在這三個問題上,我和抓胖則有不同的看法,我確實也認同女性的身體被物化,但是作為怎麼樣被交換的物?我認為是一個「可被慾望的客體」沒錯是客體,當然我知道有些人會要Argue這些女性的主體性,我並不認為被物化就代表沒有主體性,抓胖寫那篇文章我不知道有沒有稿費啦,假設有好了,他仍然是將自身的知識被物化後賣出,當然,他還是有主體性的。只是當這個女體被消費的時候,它(或它們)確實是客體(作為被買/被施以權力的),正如同抓胖的文章PO出去後,客群對於這篇文章的「買」的程度,並不是抓胖可以控制或是掌控的,他物化後的產物,同樣也是客體。

所以正如同我說的將慾望當成商品,我本身並不認為有「問題」(同樣的,這個沒有問題是在於,他並不在資本市場上特殊,是一個目前大家都逃不開的宿命),但問題在哪裡?

我認為問題在於誰是買家,也就是觀眾,如果今天這隻MV是一個隨便的藝人拍的MV,他沒有什麼問題,我們都知道就是預設的「會買CD的人」就是觀眾也就是買家,這就是他的客群鎖定,但今天這是一部「台北市長的競選廣告」那就造成非常大的不同,也就是說他所預設的買家是購買「可被慾望的身體」之人的這些買家,就是他預設的台北市民,或是他預設的「參與政治之人」。

我不會說他這樣預設罪大惡極,但我認為,在這之中確實也隱含了在他對於政治參與者或台北市民的想像當中,也就排除了女性(或是某些無法被fit到這個價值觀,無法成為如此之物的女性)。

不過我覺得這個爭論最重要的,倒也不是這個,而是連一直以一種性別政治正確的角色自居(雖然沒有人在意他)出現這個廣告,反倒可說是看出連真正對於性別的態度,這我認為才是重要的。

最後,我要回復一下,其實在這篇文章沒出現,但在論爭中有出現的陳以真事件。
我認為『陳以真的身體也是我的身體,我的身體也是女人的身體,我的意願也是女人的意願。宰制女性身體的霸權,往往是透過建立女性身體的邊界、確立女性身體和感受的本質,鬆動這種邊界,甚至包含「我」的邊界,是打破這種霸權的契機』這種話很可怕。


大概就像是護家盟說自己是弱勢那種感覺一樣。

陳以真的身體,就是陳以真的身體,陳以真的不悅就是她的不悅。

就好像如果連跑出來說「228受害者的身體,就是我的身體,受害者家屬的意願,就是我的意願」因為他不是,他就是不是,不只不是,他甚至還算是相對而言事件下既得利益者。我不知道這位大大的性別認同是男性還是女性,但我這為這種說法本身就是一種霸權,以及權力的展現,我並非認為性別不可流動,身體不可流動,但他人的身體就是他人的身體,他人的骯髒災難與苦痛就是他人的骯髒災難與苦痛,苦痛不發生在你身上,卻想要僭越他人的受害者之位置時,就像是真愛聯盟口口聲聲張牙舞爪地說自己是『性別平等』下的受害者一樣可笑。是否真愛聯盟亦可宣稱『同志的身體也是我們的身體』而慾施以管制呢?
我並不是認為人無法同理他人的苦難,或是無法了解彼此,但無論是同理、了解,那都只是旁人,個人的苦難是個人的肉體在渡。(某種程度上這也是我為何堅持不會稱呼自己為直同志這種詞彙之原因,因為我明確且清晰的知道自己就是強制異性戀制度下的異性戀女性,為何硬要把自己擺放在非既得利益者又政治正確的位置,這種作法我個人認為除了政治正確的矯情跟一種沒意義的罪惡感外,沒有其他。)

某教主曾說過他不因為沒有陰道就比起女性來的不受壓迫。是的,我承認。但這也不代表女性不會受到他的壓迫或是他並非既得利益者。

或許是因為月經量正多,體虛而昏眩,現正體悟到『身體』的存在,想起法國女性主義常提到的循環的身體週期,或也是造成被定義為陰柔書寫當中時常出現循環而重複的寫作方式,身體的存在與經驗,身體的恐慌,是我認識許多女性踏入女性主義或性別研究的原因,被社會禁止或恐嚇而無法使用身體探索世界,更是許多女性同學、朋友反應對於性別不平等的初探(當然這些都不代表男性沒有這些經驗,只是我也不知道男性的身體經驗是怎樣),身體經驗並不是必然二分或秘密不可公開的事物,但我拒絕以一種天下一家的方式,去任意的解讀個人的苦難與歡愉,正如同火車性愛趴中的小雨一般,如果那些衛道人士也同樣的認為「小雨的身體就是他們的身體」呢?

我不會拿我的歡愉去解釋她的歡愉,更拒絕讓那些衛教人士拿苦難去解釋他的歡愉,她的歡愉自有她的歡愉的存在價值與意義。


2014年11月16日 星期日

【秘密讀者】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神主牌

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神主牌


*小提醒,本文於今年七月已在秘密讀者刊登,只是重新整理後刊出,絕對沒有影射什麼時事。


                                                          資料來源:Youtube

我開始寫這篇書評後,我一直很後悔自己選了這麼一本吃力不討好又擔心寫完會被戰男女的書,要不是因為秘密讀者編輯群中還有我想當一輩子朋友的人,我可能就包袱款款的假裝沒這回事跑路去了。

是我第二次耐著性子看完《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第一次是因為在寫論文的時候,許多男性受訪者提到這本書,身為一個負責任的研究者,我在清大人社院一個午後把這本書看完,看完以後:


第一個心得(毫無相關的)我好想知道書中提到清大社會所面試時的『胖教授』到底是誰?
第二個心得,看到一半就知道沈佳儀對他有意思了,最後到底是在孬什麼?
第三個心得是,就是我一邊看一邊掛在嘴邊的:「我真的不懂。」
是「不懂」,我之所以會用「耐著性子」,並不是因為《那些年》不好看或是沒有共鳴,反而是相反的,《那些年》讓我產生的共鳴其實還比我想像中的大很多,沈佳儀所講每一句「幼稚」時,我心中的旁白大概也不外乎:「果然是毛都還沒長齊。」這類批評這些行為幼稚的言論。《那些年》不知道為什麼讓我勾起青春期對於男性的不屑與惱怒,而難以冷靜的進行文本或是基於一個社會現象上的分析,遲遲無法動筆,這也是為何,我會有這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我沒有看過九把刀關於他自己人生的其他作品,所以在這邊並不清楚在《那些年》之後,他的人生是怎麼走的,有沒有碰到其他深刻的戀情。因此以下的評論皆針對本書而來,《那些年》是一本很誠實的作品,這並不是說我覺得刀大書中所講的一切都是「真的」,而是書中描述的口吻有一種自然的真實感,就像是放大拉長的PTTBoy&Girl版匿名文章一樣,甚至還比多數的匿名文章誠懇,這種真實讓柯景騰那種沒來由的男性自傲,年少輕狂或是即使到成書當下仍然不成熟的人際相處技巧躍然於紙上,是個很至情至性的作品。也因此我對於本書的不耐與厭惡之情,正是我個人認為本書的成功之處,如此真實描繪一個國高中屁孩,若是沒讓同樣在高中時自視甚高的女校學生厭惡,那才是失準啊。

後來我想想,這種情緒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在電影《那些年》熱映的時候,對於劇情如何貼近我這代年輕人的青春期人生之感嘆如過江之鯽,能夠有一個反射性厭惡的角度來觀之,也算是獨特。


青春期的男生可以在一百個人面前極盡丟臉之能事,還兼洋洋得意——只要其中沒有他喜歡的女孩。
青春期的男生可以在籃下被蓋一百次火鍋,還覺得打籃球是件有趣的事——只要附近沒有他喜歡的女孩。
青春期的男生可以因為成績差勁、上課搗亂、跟牆壁說話,變成某種反其道而行的英雄——只要他不需要坐在喜歡的女孩的前面。(《那些年》P.122

這段引文,基本上把整本《那些年》的調性給描述出來了。

《那些年》並不是一個皆大歡喜的故事。一群男生同時喜歡上一個條件比自己好很多的女生,而各顯神通展開追求的故事,這些男生平常雖然調皮搗蛋、成績差勁,但為了追求故事中的「女神」沈佳儀,努力成長成一個足以能夠配上她的男人,無論是在成績上努力追過,還是學會譜曲、為了她去參加佛學營、加入慈青之類的,但最後這群男生沒有一個真的追到沈家儀,連最有機會的柯景騰,最後仍然錯過彼此,小說的最後一幕停留在這群當時彼此比拚要追求女主角的男性參加沈佳儀婚禮的畫面。

每個男孩心中都有一個沈佳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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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些年》電影熱映時,剛好也是電視劇《我可能不會愛你》熱映時,每個男孩心中都有一個沈佳宜[1],每個女人身邊都有個李大仁,這兩尊簡直就是現任男女朋友聞風喪膽的死神,破壞力與暗黑破壞神三跟俠盜獵車手五不分上下。但從我的角度觀之,身邊的李大仁畢竟還是一個活生生的對手,既然對手還活著,就有獲勝的可能。但,永遠的沈佳儀就是根植在記憶裡的幻象,一個神主牌,跟神主牌對打永遠都不會贏。

我在論文訪談時,並非所有男性都會提到《那些年》,但他們都不約而同的提到類似理想的愛情,與《那些年》這類小說梗概非常類似:「一個平凡、外貌跟社會經濟條件上較差的男性憑藉著在各種方面不斷的努力追求到一個在外貌、社會條件上都相對較好的女性」像是《那些年》裡男主角為了追上女主角而努力念書,從吊車尾變成優等生一般。而這些要被追上的女性,就像是《那些年》中的沈家儀一樣,功課好,有氣質卻又具有女性的陰柔特質與美德,帶著一點點高傲或是不想談戀愛。男性們把她們當成「女神」,他們期待藉由不斷的追求與提升自己的條件,最終仍然可以將拒絕自己的女神變成肯定自己的女人。但問題是,這個每個人心目中的沈佳儀,到底存在的是沈佳儀本人,還是只是一個誰都無所謂,一個誰擺在那位置上就會自動變身而成的神主牌呢?

如果說言情小說寫給女性的愛情神話是:藉由自身的陰柔氣質與「好女孩」的特質,征服男性的陽剛氣質,藉由愛造成社會地位的轉換、藉由愛克服一切得到了自己原本不會得到的資源與位置。「追求女神」便是男性的愛情神話,而這個神話也同樣是藉由本身的陽剛氣概,企圖造成社會地位的轉換,但最大的差異則在於,對於女性而言,這些愛情神話往往有完美的結局,男性則不然,是否真正與自己心目中的女神在一起並非這些追求的神話的重點,重點是在於為了追求女神,提升自己的條件這件事情,就是神話的本身。

最終柯景騰跟沈佳儀只差一步就在一起,最後在兩人發生爭執男主角放棄追求女主角中落幕,並不算是個幸福快樂永遠在一起的結局。在我訪談時,受訪者們提到的痞子蔡、藤井樹等的作品,最終的結果多半是性、疾病或死亡等障礙介入愛情後,兩人分離的結局。可以看出,追求的愛情神話未必伴隨的快樂、幸福的關係,但往往伴隨著男主角本身的英雄主義色彩,也就是「追求」本身。

同時,這個追求的神話,並不排除掉男性在目標以外的性以及關係上的冒險。柯景騰自己也提到,他認為喜歡沈佳儀的過程中,同時喜歡其他人是正常的,因為喜歡就是喜歡上了。在追求沈佳儀的過程中,這段路程的性與情感上的嘗試都並非真正的「專一」。而在本書中的另一個與刀大有情感連帶的女角-李小華,正好跟沈佳儀是一個對稱的角色,李小華是一個很「女性化」的角色,相較於沈佳儀被描述的有點嚴肅、矜持、不給男生面子、看靜思語、不想談戀愛等特質,同樣是「成績好」的女生,李小華便是那個有點主動,會誇獎男生、給男生面子(書中好幾段明明表現的較柯景騰好,卻還是誇獎他聰明的片段)、問男生問題、看言情小說的女生。柯景騰的成績變好,不僅僅是來自於沈佳儀的刺激,也同樣來自於一個成績比他好很多的女生的「崇拜」。

有趣的是,我覺得在一開始李小華明顯對於柯景騰有好感的時候,柯景騰並沒有感覺上相對的喜歡這個女生,在應該要牽手的一幕裡,甚至還聊起了沈佳儀,但在李小華開始逐漸疏遠之後,愛情反而轟轟烈烈的開始了,柯景騰跟李小華最後並沒有在一起,再也沒有牽手的機會。刀大在描述他與李小華的故事時,不知是有意還無意的用了當時他看過的一些的作品作為開場:鹿鼎記、灌籃高手、張學友的歌,有趣的是,前兩部作品竟都是追求的神話之經典代表,藉由努力的追求,將遠高於自己等級且拒絕自己的人追到手,同時也得到了非感情以外的世俗成就。或許這也表現了,與刀大同時期的男性,是如何受到這樣的追求神話影響,去想像戀愛應該是甚麼樣子的。

那些年,之後呢? 




我在訪談的時候,多數受訪者都表示在初次戀愛的經驗以後,自己對於愛情的美好想像破滅,隨之而來的是對於愛的另外一種更為務實的看法。在本書中,也可以看到這樣的改變,就像是刀大在書中提到的:「二十歲以前,我堅貞篤信努力可以得到任何愛情。和其天真。二十歲以後,我醒悟到大部分的愛情,早在一開始就註定了結果。絕大多數的人,都會在下意識的第一印象中,從此定調。」p.183)或是在放棄追求沈佳儀後的下一場戀愛「與毛毛狗交往,對我而言是很難形容的愛情經驗。我在追求沈佳儀的八年歲月耗竭了許多氣力,個性裡許多瘋狂的質素都已燒盡,因此我以一種平平淡淡的節奏,重新去喜歡另一個女生。」(p.258

追求女神的過程中,精力耗竭、瘋狂磨盡,然後,學會平平淡淡的去談下一場戀愛。但即使學會了平淡,並不代表甘於平淡:

「該邊,我剛剛突然明白一件事。」我看著剛剛被發好人卡的MSN畫面,鼻子還酸酸的。「什麼?」「我們以前在喜歡沈佳儀的時候,可曾因為任何理由退縮過?」「……沒有。」「如果我用所有的力氣拜託你不要跟我爭,你會退出嗎?」「不會。因為是沈佳儀。」「一點也沒錯。因為是沈佳儀。」是啊,可曾因為任何理由退縮過?身高?成績?距離?(《那些年》P.140


那樣轟烈不顧一切的戀愛仍然被放在愛情的神殿裡面瞻仰,期待自己有一天真的能夠轟轟烈烈並且成功的戀愛一次。
同時,從這段對話當中,我們也可以看到,「一起追」不僅僅是自己愛情的追求,也是一種同儕競爭,陽剛氣概的展現,而這個展現往往會把愛的表現激化的比我們想像中的戀愛更為「熱血」的方式呈現出來。


因為是「沈佳儀」,但真的是因為沈佳儀這個人嘛?看到書本的後面,其實我們才漸漸的可以看到沈佳儀這個人浮上檯面,而不單純只是個「成績好」或「歐巴桑性格」的樣板好女孩。沈佳儀跟柯景騰曖昧時,也曾詢問,到底這群男人喜歡的是不是真正的自己,我覺得書中的柯景騰以及寫下這回憶的刀大,我認為最終都沒有理解這個問題背後的意義。舉個例子來說,故事中,追求沈佳儀的男孩們,為了競爭跑去當佛學營的隊輔,抱持著女生喜歡男生喜歡小孩子的幻想,一個一個在沈佳儀面前表演自己多喜歡小孩子。結果在數年後,沈佳儀跟其中一個人講到,自己雖然喜歡小孩,但也常常覺得小孩子很煩,面對其他人都刻意跟小孩玩在一起,表達說跟小孩子相處很棒,她覺得很有壓力,所以覺得坦然的說出小孩子很煩的柯景騰很真,也因此對柯另眼相看。然而面對這段故事,刀大卻只是認為這樣的故事來的太晚,他太晚才知道,兩人無法在一起,但我認為最根本的問題並非如此。這的故事點出了追求神話最大的問題,你追求的到底是那個女生,還是就是追求神話本身?

刀大說自己在追求沈佳儀的時候,整個人就像包著一層光一樣,閃閃發亮。

但「那層光是因為自己,還是因為男人本身的自我成就。」或許終將是沈佳儀們心中永遠的疑問。

這類被劃分在「大眾文學」或所謂的「純愛小說」的愛情作品,常常被認為「俗套」,無論是那個女孩是叫輕舞飛揚、叫feeling還是叫沈佳儀,好像都是同樣的錯過,同樣的追求,同樣的完美好女孩。可是俗套之所以可以變成俗套,就是因為它確實是個在現實生活中被無數人無數次演繹過的歷史。有趣的是,這個歷史卻好像是故意沒有留下任何前車之鑑似的,仍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讓這些熱血青年先撲後繼地投入「求而不得」的追求之中,有時讓人懷疑這到底是求而不得,還是在求「不得」?

「我想娶妳。我一定會娶到妳,百分之百一定會娶到妳。」我克制語氣中的激動,說出與我年紀不符的咒語。沈佳儀深呼吸,深深深呼吸。「現在你想聽答案嗎?我可以立刻告訴你。」沈佳儀的語氣很平靜。或者,我已經失去能力,去分辨她語氣裡隱藏的意義。突然,我感到很害怕。我極度恐懼,自己不被允許繼續喜歡這個女孩。
…「不要,我根本沒有問你,所以你也不需要拒絕我。我會繼續努力的,這輩子我都會繼續努力下去的。」我的激動轉為一種毫無道理的固執、與驕傲。「你真的不想聽答案?」沈佳儀嘆氣。「我不想。拜託別現在告訴我,拜託。」我沈住氣,「妳就耐心等待,我追到妳的那一天吧。請讓我,繼續喜歡妳。」(《那些年》P206

我想,所有看到這邊人都知道沈佳儀是會答應的,但柯卻不願意聽這個答案。
這邊很有趣,在最後,刀大用了一個比喻就是大家一起打麻將,他是明明胡了過水想拼自摸。我覺得這真是一個超級精準的比喻,柯景騰不是怕失敗,而是怕成功。

從作為一付麻將的角度來看,柯景騰想成就的是自己以及一段偉大的劇情(苦苦追求等到對方喜歡她的那一天),所以他不需要麻將的答案,不需要沈佳儀的答案。這也是為什麼我說即使刀大的回憶口吻,我認為也沒有真正理解為甚麼沈佳儀會懷疑他們喜歡的是不是自己,為什麼其他人會問他是不是喜歡追著沈佳儀時候的感覺而已。因為他所追求的「追求」是一種命定的悲劇英雄,即使被追求的對象想喜劇結尾也不可能成功。

沈佳儀跟柯景騰最後沒有在一起的原因不是因為格鬥大賽,而是因為這種充滿陽剛氣概的英雄主義,阻斷了兩人最終在一起的可能,也讓刀大轉向平淡的戀愛。很諷刺的是,為了追求一個女神而瘋狂增進自己能力的熱血,最後就是妨礙關係成立的關鍵,男人陽剛的熱血竟同時成為了關係的雙面刃,也成就了「永遠的沈佳儀」。

我之所以會使用神主牌一詞有兩個意思:一是我上面提到的,沈佳儀到底是沈佳儀本身,還是一個只要放在那位置上就會自動獲得那樣位置的神主牌;二就是,還是這樣的戀愛本身就是一塊神主牌?轟轟烈烈,用盡心力,努力的追求一個女神的戀愛方式,會不會一直以來都只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美夢,是要放在神龕裡面拜的。

這或許也是為什麼我看這本書會本能性的被勾起不耐煩的感覺,雖然我的姿色要造成群追的可能性太低,但作為女人被養大的過程中,對於戀愛當然還是曾抱持著那豐富且充滿花瓣的幻想 ,而當我們被迫要抱持著這種「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嬌羞,那些懵懂的曖昧,原來是死在這樣的想法之下。


青春的戀愛到底是死在女性被教育的要學會充滿暗示的語言、學會不主動、學會讓對方來操心你之中,還是死在男人被教育的對於追求的無限浪漫想像、自以為是的英雄主義,或是疑惑這個社會為什麼刻意要把男女教育成根本就懷抱著不可能和平戀愛的戀愛幻想。這些都需要漫長的學理分析,請容與我在此,短暫的拋棄政治正確,回歸到青春期時候的少女,痛斥這些男人的不解風情吧。

我們只能期待,或許在某個平行時空中,女人並不買帳,男人並不崇尚「追求」這個愛情神話。

真羨慕他們啊。



全文刊於《秘密讀者》20147月號
https://readmoo.com/book/210020557000101



[1]書中為沈佳儀,電影用的是沈家宜。因此在講電影的沈家宜時,我使用了後者,在本文分析中則會使用沈家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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